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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会描写吗?什么是好的描写?

你会描写吗?什么是好的描写?

世界上优秀的作品都需要性情和技术相辅相成,性情是不学而能的,是莫之而至的,人的天性和生活激荡自然产生作品的内容,技术部分则靠人力修为。

描写,写的是景

“景”不限风景,而是包括风景在内的种种“景象”。一山一水是景,一颦一笑也是;一春一秋是景,一生一死也是。写景的方法用“描”。

从前的大姑娘都会“描花”,描花是绣花的预备工作。绣花先有底稿,各式各样的底稿在闺阁之中辗转复制,那时没有复印机,她们的办法是拿薄纸铺在原稿上,以极细的笔画把“花”的轮廓画出来,她画得很细心,很灵巧,对花鸟虫鱼的线条的美很敏感,这就是“描”。

从前爱字的人看见一张好字,看见名家书法,十分喜欢,光是这样看看实在不够,爱字的人拿很薄的纸铺在原迹上,用毛笔,用很细的线条,把字的轮廓描下来,描出一个一个空心的字来。爱字的人就有了一个副本,这个副本叫“双钩”,双钩是“描”出来的。其他爱字的人看不见原迹,只看双钩,从双钩中去温习他以前所见到的原迹,想像以后可能见到的原迹。

我们要好好地体会这个“描”字。现在轮到我们“描”出景象,供别人去温习去想像。我们“描”,并不借重线条,而是使用语文,例如:

晚凉天净月华开

漂漂亮亮,简简单单,干干净净,却是让你百看不厌,像双钩描岀来的名家的字。

院子里的灯打开了,枝枝叶叶的颜色深得发黑,那新放的昙花却白得耀眼。近前细看,花瓣薄得出奇,瓣那么大,只有一丁点儿连在蒂上,在夜晚湿凉的空气里暗暗颤抖,怪不得开了就谢,不能持久。正想着,已有一个花瓣悄然跌下来,被叶丛托住了。

这一段文字很朴素很直接地描岀一个轮廓来,简直就是“描花”。

好的描写可以使我们对久已熟悉的事物有新的感受。

好的描写使我们对陌生的事物恍如亲见亲历。

下面一段文字的作者,想对“表”加以描写。他写得好不好呢?请你给他打个分数。

……这是一个扁平的小小的盒子,里面装着精巧的机件,发出滴滴的响声。每响两下,算是一秒。它计时的功能隔着一个玻璃罩子显示出来,这一部位叫“表面”,由1到12环绕着十二个数目字,代表十二个小时。表面的中心有一根细轴,是三根细针秒针、分针、时针的枢纽,秒针走一圏,分针走一步;分针走一圈,时针走一步。时针走两圈是二十四个小时,代表地球绕日一周的时间,称为一天。

“表”可以挂在胸前,可以装在袋里,也可以戴在手腕上。戴在腕上的表叫手表,女人的手表设计成手镯的模样,实用之外,也是漂亮的装饰。老式的手表,十二个数目字规规矩矩,清清楚楚,现在手表太普及了,每个数字用一根发亮的短棒来代表,戴表的人凭短棒的位置一望就知道几点几分。这样,表面的美术设计有了更大的自由,设计出来的样子千变万化,买表的时候会把你的眼睛看花了……

这样的作文当然不坏,可是引在这里,我得说它几句坏话。它“说明”的功用大,“描写”的效果小。如前所述,描写使我们对久已熟悉的事物冇新的感受。没见过手表的人恐怕很少吧,手表是大家“司空见惯”之物,这个题目不写则已,要写,用灌输常识的态度加以“说明”,未免多余。

“说明”之难在说得简洁明确,“描写”之难在描得生动新鲜。历来作家状物写景都对“新鲜”下功夫。有人说,诗人笔下,不过是写些风、花、雪、月罢了;诚然,不过好诗里的花是完全新鲜的花,好诗里的月是完全新鲜的月。“新鲜”的意思并不是说风有紫气,或月呈三角形,而是给我们新的感受。

我们只好再找一段文章来对照参考:

代表十二个数字的十二根短棒环绕圆心整齐地辐射着。秒针急急忙忙地去拨动每一根短棒,使它们产生意义。然后分针慢呑呑地去做同样的事,使那些短棒产生另一种意义。三种针的位置和关系不断变更,在表面上切割出许多角来,夹住那不可捉摸的时间。

表面的图形变化也许不只代表时间。秒针把一个角越变越大,同时使相邻的角越来越小,终于大的角完全并呑了小的,但是盈虚消长周而复始,秒针绕了一圏从头做起,大角又变小了。最典雅的图形是六点整,时针分针拉成直线,秒针也和时针重叠了,表面左右两个半圆,均匀调和,实在好看。这种美可以维持一秒钟,对欣赏美的人来说,一秒够了。

也还有别的美。九点十五分的时候,分针时针拉平,秒针正指着十二点,刹那间,十,十一,十二,一,二,五根短棒都特别光亮柔和了,因为一根明烛正插在平台上映出半圆。紧接着,秒针移到横线之下,在中间垂直而立,立成一根柱子,支持着一圏伞形的花球。

秒针的针尖极细,细得粘在表面上,每走一步都要费尽力气摆脱吸力。它的贡献实在大,把一个扇面打开再合上,合上再打开,每打开一次换一幅画,令人观之不足。难怪世上有许多人戴着名贵的表,却从来不守时间,他们八成是看呆了。

不管你喜欢不喜欢,这一段跟上一段不同,这是描写。它写自己心中的表,而不仅是众人眼中共见的表。它写出表的一种精神,而不仅是它的物质构造。

它的确是很尽心、很专注地在“描”,但它的底本却是一种非表之表。

这一段写表和前面写昙花也不同,写昙花,“描”的是眼前之花。这样,我们找到三个可能:说明眼前的景象;描写眼前的景象;描写心中的景象。

我们作文总是避免把说明当作描写使用,而在描写时,又常常使眼前景象和心中景象交织交融。就方法而论,前后两段描写“表”的文章不妨混合重组。对作文有兴趣的人何不拿它当作一个习题,看能做岀什么样的结果来?

无论是描花或双钩,都是谨细的,节制的,所需要的技巧是单纯的。两段写表的文字,正是如此谨细地、节制地、单纯地去“描”眼前的或心中的表。也许这样才使读者充分体会用语文去“描”究竞是怎么一回事。实际上,作家写作的时候并不如此小心翼翼,他还有很多方法可用。他们深知若欲使眼前与心中交融,非增加若干自由不可。有些地方我们得立刻向他们学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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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,你正在写波浪滔天,忽然放下波浪,去写群山万壑,因为山峰山谷和波峰波谷有些相像。

这就是使用比喻。“发明”比喻的人实在是伟大的天才,替天下后世解决了一个极其困难的问题。用语言文字直接描写事物,最容易办只可惜多半很难出色,但是,你若用这句似乎平凡的话去比拟类似的另一事物,这句话的内部就好像有什么潜力忽然奔放出来,予人以毛虫化蝶的惊喜。“山外有山,忽起忽伏,连绵不断,”也许费尽心思只能写到这个程度,那么,丢下山峰去想海浪,海浪也“忽起忽伏,连绵不断”,用海浪去“比”群山,说群山是凝固的海浪,海浪就救了群山。也许有一天,还可以用“忽起忽伏,连绵不断”的群山去救海浪,把海浪描写成“沸腾的群山”。两个牛皮匠,一个诸葛亮。

两件事物不能完全相像,比喻只取其近似的一点。山和海相反之处颇多,但都是“连绵起伏”,单就这一点着眼,山可喻海,海也可喻山。诗人曾经用流水比喻许多东西,“车如流水”,大概相当于广东话里的“游车河”,马路如河床,满街是车,行进的方向相同,犹如河水。“相思如流水”,大概是说全心全意投入,不能停止,也没有保留。“光阴如流水”,取其一去不返,“落花流水”,取其无动于衷,(至于“打得落花流水”则是取其破碎狼藉。)大概流水的用处不止如此,还有很多事物可以被喻,有待我们发现。

世上的事物太多,我们只对其中一小部分比较熟悉,若有人向我们谈及一件完全陌生的东西,多半要从我们熟知的东西里举出一样来打比。“东飞伯劳西飞燕”,伯劳是什么呢?老师说,伯劳也是一种小鸟,形状和燕子相似,学生(语文课堂上的学生,不是生物课堂上的学生)就觉得问题解决了。比喻是以熟悉喻陌生,以已知喻未知。中国从前流行的比喻多半是北方人最熟悉的,如冰清玉洁,雪肤花貌;多半是农民熟悉的,如鸡虫得失,狗偷鼠窃。是不是因为中国以农立国,中国文化的发展又自北而南呢?是不是因为创用这些比喻的人熟悉冰、雪、鸡、狗呢?

前面那一段写“心中之表”的散文,也用了一个比喻,拿打开扇面来比表面上两针之间的夹角逐渐扩大。想想看,还可以増加一些什么样的比喻?记住,要用大家熟悉的事物去比陌生的事物,就像用大家都见过的扇面,比拟大家没有注意到的表面上画面的变化。

想想看,钟表和人的生活多么密切,人人身上像是装上了自动开关,内通五脏六腑,时间一到,就站起来往外走,时间一到,就躺下去睡。

想想看,台北火车站临街装置的电钟高高在上,万人仰望,夜晚有光照亮钟面,怕不像一轮明月?台北人可能没好好看过台北夜空的月亮,一定仔细看过这座钟。每天有多少人神定气闲地来到钟前,抬头一望,马上小碎步跑起来了;多少人急急忙忙来到钟前,抬头一望,站住,掏出一支香烟来,点上了。

想想看,每一个手表都不是孤立的。它们有一个庞大的家族,族长住在气象局,它们还有国际背景,跟格林威治天文台息息相通。它们有严密的指挥系统,每天中午十二时正,全族照例要向族长报到校正自己的错误。

比喻的基本句型是“像……一样”,为免呆板,可以变化。“语言的价值像银子一样,沉默的价值像金子一样”,可以简化为“语言是银,沉默是金”,不用“像……一样”,用“是”。“山是眉黛聚,水是眼波横”,这是一个变型。你可以做一个练习,把许多“像”型的比喻改为“是”型。

还有一个变型可以叫“想”型,“云想衣裳花想容。”“比喻”能发生功用本靠人的联想,由花想到她的容颜,是因为她的容颜像花。于是,“夜晚,我一看到火车站尖顶上的时钟,就想起中秋明月。”“我看见月亮,想起柠檬,”都可以作比喻用。但是“看见柠檬想起维生素C”就不是比喻了。试试看,找一些“像”型的句子改为“想”型。

还有一种变型可以叫“成”型,例如“雨水加上霓虹灯的倒影,柏油路面红成晚霞。”描写一个人十分忙碌而又完全不能自主,可以说他“忙成一具陀螺”。描写一个人化妆过度,可以说他“把自己的脸涂成一副面具”。这个句型的特点是,“成”字前面一定有一个词把“喻”和“被喻”的共同关系说出来,在“像”型的句子里,这个词通常在句之末。例如:

“她唱成一只百灵。”也就是“她像百灵鸟一样爱唱”。

“他把自己炼成钢铁。”也就是“他像钢铁一样经过锻炼”。

以上几种句型不论怎样变化,“喻”和“被喻”都在句中并存。比喻最髙的技巧是,被喻之物完全不见了,只有“喻”在发挥。“水深火热”说的不是水火,“金玉其外”说的也不是金玉。“在山泉水清,岀山泉水浊”,如果只是说泉水,杜甫还能算是诗圣吗?这些都另有所指,都是比喻,“被喻”的部分隐藏不见,因此称为隐喻。

把钟表比成大家族的那段文字,说:“它们有一个庞大的家族,族长住在气象局。它们还有国际背景,跟格林威治天文台息息相通。它们有严密的指挥系统,每天中午十二时正,全族照例要向族长报到校正自己的错误。”这段文字里的家族、族长、国际背景、指挥系统、报到,都是隐喻。

当你学习一些生字生词时,你可能同时在学比喻。学过“兔脱”了吧?把“兔脱”,解释为“迅速逃走”是不够的,它是“像兔子一样逃走了”,只有农家出身的孩子,有过“猎兔”经验的,才知道这个比喻传神。同理,“学业荒废”并不是把功课忘记了而已,还带着田里没有庄稼只有野草的形象。“井井有条”,莫忘了有条不紊的井田制度。当我们说“罢了、罢了”的时候要想到,“罢”字是兽落在捕兽的网里,它完了!

于是可以发现,许多成语乃是变形的比喻。词语“借鉴”,好像很陈旧了,“找个镜子来照照看”就新鲜些,其实两者的意思还不一样?“穹苍”,天空像一个圆形的帐篷的篷顶。“耿介”,那人的脾气好像一身铠甲从来不换睡衣。“开张”,那人的商店像一张弓般地拉开了,(那人开了店,精神紧张得像一张拉足了的弓)。如此这般,也许能够“化腐朽为神奇”,找岀许多比喻来用在我们的文章里。

雄心——像公鸡一样充满了自信。

暴躁——他成了在烈日下劈啪响的干柴。

驯至——像是你的心爱的小猫,慢慢地走过来,悄悄地挨近了。

唱名——他像唱歌一样念出那些人的名字。

倒霉——他好像一跤跌在一堆腐烂的垃圾上。

母金——那笔钱像一只母鸡,过一些日子就生出一枚金蛋来。

第二,暂时放下要写的景象,去写那景象周围事物的变化。就是烘托。

烘托是“烘云托月”。画画儿的人通常是在纸上画个圆圈儿,当作月亮。他也可以不用线条画月亮的轮廓,他画一片云,在云里留一个圆形当作月亮。他没有直接去画月亮,而是用云把月亮衬托出来。作文写景也可以这么办。在画家口中,“烘托”和“白描”是两种不同的方法,但是在写文章的人嘴里,烘托仍然属于描写,他们把“描”的意义引申、扩大了。

作文怎样“烘托”呢?通常是不直接写我们要写的事物,去写那事物引起的反应。前面写钟,忽然离开了钟,说是有人看了钟以后神色紧张,有人看了钟以后从容不迫,那几句就离“烘托”不远,倘若没有钟,人们就不会有如此的动作表情;今竟如此,读者就会对钟之存在有深刻的印象。

有一次,一位画家为人画像,我们围在旁边看。被画的人和画家相向而坐,我们则站在画家背后,被画的人是看不见画的。十分钟左右,一张铅笔速写人像完成了,这时被画的人可以看见画了,可是他并不马上看画,他对我们说:“我知道他画得很好。刚才他作画的时候,我从你们的眼睛和神情知道他画得很精彩。”

“看脸色”的经验人人有,有时候,我们一步跨进办公室,看见大家的神色,就知道刚刚发生过一件可笑的事,或是令人忧虑的事,成语有“面面相觑”、“相顾失色”,我们用熟了,用惯了,习焉不察,忘了初创者的匠心。电影常在恐怖的事件发生时去特写许多人的脸,恶人把好人吊死,导演“不忍”把好人绝命的样子照出来,就去照在场目睹的人,照他们的脸,照岀愤怒、恐惧、哀痛或是痉挛抽搐。

烘托之法常用在不便直接描写或不易直接描写的地方。

夏季常有大雨,将雨之时,云暗天低,空气中有一种看不见的压力,想直接描写这种压力颇不容易。诗人说:“万木无声待雨来”,他拈出“万木无声”四字使我们感觉到压力之存在,俨然是三军肃静无哗,等候将帅出场。音乐的美也不容易直接描写,所以白居易描写秋夜江上的琵琶演奏,演奏完毕时的景象是“东船西舫悄无言,惟见江心秋月白”。附近有很多船,船上都没有声音,那些人当然不是睡着了,是被音乐陶醉了。音乐的美有时很庄严,使人也“万木无声”起来。江心秋月是美的,静的,好像音乐凝固在江里,好像没有那么美的音乐就没有这么美的江月。曹子建写洛神,形容她“增一分则太长,减一分则太短”,她的身材恰恰好。又形容她不必搽粉,倘若搽粉就太白了,也不必搽胭脂,搽胭脂就太红了,她的肤色也恰恰好。这几句描写太像是烘云托月了,他围着美人四周写“非美人”,留下空白,而空白就是美人。

本文摘自《作文七巧》一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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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简介

王鼎钧 山东省临沂市兰陵县兰陵镇(原临沂市苍山县)人。1925年出生于一个传统的耕读之家。由于抗战,王鼎钧少年时代就和家人分离,八年抗战,他有四年多时间在日本占领区生活,打过游击;抗战军兴,1942年夏去大后方投入李仙洲将军创办之国立第二十二中学,辗转安徽、河南、陕西各地。抗战末期初中毕业即辍学从军,随国民党军队宪兵团经南京、上海、沈阳、秦皇岛、天津、青岛。1949年到台湾,1978年后移居美国纽约。

14岁开始写诗,16岁写成《品红豆诗人的诗》,51岁时移居美国,一直在纽约居住。他的创作生涯长达大半个世纪,长期出入于散文、小说和戏剧之间,著作近40种,以散文产量最丰、成就最大。被誉为“一代中国人的眼睛”“崛起的脊梁”,20世纪70年代他的“人生三书”在台湾总发行量60万册。他淡薄名利,穷毕生之力于“写出全人类的问题”,风格多样,题材丰富。丰沛的内在能量,不渝的创作忠诚,对散文艺术的努力开拓,使之成为一代散文大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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