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气味描写,是作家最后的阵地

气味描写,是作家最后的阵地
 

拿破仑曾经说过,哪怕蒙上他的眼睛,凭借着嗅觉,他也可以回到他的故乡科西嘉岛。因为科西嘉岛上有一种植物,风里有这种植物的独特的气味。

苏联作家肖洛霍夫在他的小说《静静的顿河》里,也向我们展示了他的特别发达的嗅觉。他描写了顿河河水的气味,他描写了草原的青草味、干草味、腐草味,还有马匹身上的汗味,当然还有哥萨克男人和女人们身上的气味。他在他的小说的卷首语里说:哎呀,静静的顿河,我们的父亲!顿河的气味,哥萨克草原的气味,其实就是他的故乡的气味。

出生在中俄界河乌苏里江里的大马哈鱼,在大海深处长成大鱼,在它们进入产卵期时,能够洄游万里,冲破重重险阻,回到它们的出生地繁殖后代。

大马哈鱼正是凭借十分发达的嗅觉和对于气味的记忆能力,凭借着对它们出生的母河的气味的记忆,它们才能战胜大海的惊涛骇浪,逆流而上,回到故乡,完成了繁殖后代的任务。母河的气味,不但为它们指引了方向,也是它们战胜苦难的力量。

从某种意义上说,大马哈鱼的一生,与作家的一生很是相似。作家的创作,其实也是一个凭借着对故乡气味的回忆,寻找故乡的过程。

在有了录音机、录像机、互联网的今天,状物写景、描图画色的功能,已经受到了严峻的挑战。你的文笔无论如何优美准确,也写不过摄像机的镜头了。但唯有气味,摄像机还没有办法表现出来。这是作家最后的领地。

我喜欢阅读那些有气味的小说。我认为有气味的小说是好的小说。有自己独特气味的小说是最好的小说。能让自己的书充满气味的作家是好的作家,能让自己的书充满独特气味的作家是最好的作家。

一个作家也许需要一个灵敏的鼻子,我的意思是,一个作家应该有关于气味的丰富的想象力。一个具有创造力的好作家,在写作时,应该让自己的笔下的人物和景物,放出自己的气味。即便是没有气味的物体,也要用想象力给它们制造出气味。这样的例子很多:

德国作家聚斯金德在他的小说《香水》中,写了一个具有超凡的嗅觉的怪人,他是搜寻气味、制造香水的天才,这样的天才只能诞生在巴黎。这个残酷的天才脑袋里储存了世界上所有物体的气味。他反复比较了所有的气味后,认为世界上最美好的气味是青春少女的气味,于是他依靠着他的超人的嗅觉,杀死了二十四个美丽的少女,把她们身上的气味萃取出来,然后制造出了一种香水。

当他把这种神奇的香水洒到自己身上时,人们都忘记了他的丑陋,都对他产生了深深的爱意。尽管有确凿的证据,但人们都不愿意相信他就是凶残的杀手。连被害少女的父亲,也对他产生了爱意,爱他甚至胜过了自己的女儿。这个超常的怪人坚定不移地认为,谁控制了人类的嗅觉,谁就占有了世界。

马尔克斯小说《百年孤独》中的人物,放出的臭屁能把花朵熏得枯萎,能够在黑暗的夜晚,凭借着嗅觉,拐弯抹角地找到自己喜欢的女人。

福克纳的小说《喧哗与骚动》里的一个人物,能嗅到寒冷的气味。其实寒冷是没有气味的,但是福克纳这样写了,我们也并不感到他写得过分,反而感到印象深刻,十分逼真。因为这个能嗅到寒冷的气味的人物是一个白痴。

通过上述的例子和简单的分析可以发现,写作中实际上存在着两种气味,或者气味有两种写法。一种是用写实的笔法,根据作家的生活经验、尤其是故乡的经验,赋予他描写的物体以气味,或者说是用气味来表现他要描写的物体。另一种写法就是借助于作家的想象力,给没有气味的物体以气味,给有气味的物体以别的气味。寒冷是没有气味的,因为寒冷根本就不是物体。但福克纳大胆地给了寒冷气味。死亡也不是物体,死亡也没有气味,但马尔克斯让他的人物能够嗅到死亡的气味。

当然,仅仅有气味还构不成一篇好作品。作家在写作时应该调动起自己的全部感觉器官,味觉、视觉、听觉、触觉,或者是超出了上述感觉之外的其它神奇感觉。这样,文字就会具有生命的气息。

让我们像乌苏里江里的大马哈鱼那样,追寻着母河的气味,英勇无畏地前进吧。

让我们把记忆中的所有的气味调动起来,然后循着气味去寻找我们过去的生活,去寻找我们的爱情、我们的痛苦、我们的欢乐、我们的寂寞、我们的少年、我们的母亲……我们的一切,就像普鲁斯特借助了一块玛德莱娜小甜饼回到了过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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