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说中社会环境描写的暗示性手法
阿刚
小说中的社会环境描写,不同于历史著作的直接陈述,它需要将时代背景巧妙地编织进故事的血肉之中,通过情节、人物和细节进行暗示。鲁迅、莫泊桑等大师的作品,正是运用这种手法的典范。
一、通过小说人物的对话,揭示社会现实
在《故乡》中,"我"与闰土重逢时,闰土关于生活窘迫的诉说,直接揭示了深层的社会危机:"非常难。第六个孩子也会帮忙了,却总是吃不够......又不太平......什么地方都要钱,没有定规......收成又坏。种出东西来,挑去卖,总要捐几回钱,折了本;不去卖,又只能烂掉......"
这段话具体地描绘了兵(不太平)、匪(捐钱)、官(税捐)给农民带来的多重压榨。而母亲随后对"我"的感叹:"多子,饥荒,苛税,兵,匪,官,绅,都苦得他像一个木偶人了。"这不仅是重复,更是对闰土遭遇的社会根源进行一次精炼的概括,"兵、匪、官、绅"这四个字,强烈地暗示了封建势力与动荡时局对普通百姓的残酷压迫。这种通过人物之口道出社会症结的方法,使背景描写自然而真实。
二、通过主要人物的表现,暗示社会环境
社会环境更深刻地体现在人物的行为选择与微妙的细节中。我和母亲商量让闰土按需随便拿一些东西,但闰土只向"我"母亲开口要了草灰和几样家具。他挑选香炉和烛台的行为,既是他生活陷入绝境的证明,也暗示了在现实压迫下,底层民众只能将希望寄托于渺茫的神佛。更深刻的是那一声"老爷",它如同一道无形的墙,揭示了封建等级观念如何深刻地扭曲了纯真的人伦情感。
杨二嫂前后外貌言行的巨大变化,也暗示着小市民阶层的经济破产与生活贫困。她对一副手套、一个"狗气杀"也费尽心机,如获至宝,就证明了这点。
三、通过普遍群体的反应,勾勒社会心理
有时,社会环境通过周围人的潜在反应和舆论压力来呈现。在《我的叔叔于勒》中,"人们按照惯例打发他到美洲去谋生",一个"惯例"就暗示了社会对"败坏家财"者存在一种约定俗成的、冷酷的处理规则。而那位没有姓名的公务员女婿,仅因一封信就下定决心求婚,代表了他与菲利普夫妇同属"嫌贫爱富"的一类人,折射出当时小资产阶级以金钱维系关系的普遍心态。
在《故乡》中,当"我"家准备搬离时,人情冷暖便显现出来:"来客也不少,有送行的,有拿东西的,有送行兼拿东西的。"这句平静的叙述,含蓄地写出了家道中落后周遭人情的淡薄。
《我的叔叔于勒》中,菲利普太太克拉丽丝说:"一旦被这个讨饭的认出来,这船上可就热闹了。"她所恐惧的"热闹",正是当时社会世态的真实写照——小市民们会如何狂热地围观、嘲笑一个"体面"家庭竟有如此穷困不堪的亲弟弟。这种恐惧深刻暗示了,在那个环境中,贫穷不仅是一种不幸,更是一种需要极力掩饰的"耻辱"。特快号船长谈及于勒时说"他是个法国老流氓......您看他今天落到了什么田地?"语气中充满的不屑,也代表了社会对失败者的普遍鄙视。
四、通过作者的写作时间,映射社会变化
鲁迅先生喜欢在文章最后注明发表时间或写作时间,这也是窥察小说社会背景的极好办法。《故乡》文末注明的写作时间(一九二一年),结合开头写到的"回到了分别20年的故乡",读者可以倒推故事背景大致在辛亥革命前后。二十年的光阴,正是中国社会经历巨大变革而积重难返的时期,小说中家园的破败、故人的变化,都成为了那个特定时代环境的无声见证。
综上所述,小说中的社会环境并非僵硬的背景介绍,而是往往通过人物对话、主要人物行为细节、群体心理等多种手法,生动而深刻地暗示出来的。
这些手法将宏大的社会历史信息融入个体的命运与日常的细节之中,让读者在品味故事的同时,切身感受到人物所处时代的特点,从而实现了文学反映社会的深层功能。